大学时期，我和梁从诫信得过同学的时刻只消两年，但一同被调出学习达一年半之久，从同班发展为夙夜共处、同进出共学习的信得过二东谈主“同窗”。（本文首发于2022年12月15日《南边周末》）

周清澍 内蒙古大学蒙古史研究所教授

牵累剪辑 | 刘小磊

本文作者周清澍与北大历史系同学合影。后排左起：徐寿坤、萧良琼、周怡天、那向芹、周清澍。

前排左起：孔庆臻、梁从诫、张磊。

梁从诫（1932-2010），同学们都叫他小梁，叫惯了，至老仍想不起改口。小梁突出灵巧，没猜度患了老年固执症。大学同班同学里，小梁比我年岁小，没猜度竟先我而去。苟存于世的我，常吊唁起这位七十年前的亲密同窗和好友，对他多彩的东谈主生履历，以及与他多年的来往，仍绝无仅有在目，不行忘怀。本年是他九十岁冥诞，决心用笔墨纪录下来，以抒发我对他的挂念。

俄文翻译班

大学四年，咱们同学骨子只消两年，那是1952年院系调遣、三校并吞后，他来自清华，我来自老北大。咱们同住在新建的十斋节略寝室里，一大间能住24东谈主，顶用两堵上空的近邻分红三间，每小间四张床住八东谈主。我俩同住靠外近门的小间，我睡窗户边靠外双东谈主床的上铺，他睡对面窗边靠里的下铺，躺在床上可以随时聊天，从此冉冉建立了友谊。

1953年春，在开学数周后，我俩接到学校的文书，要调咱们到新设立的俄文翻译班学习。各系被调东谈主员蚁集到临湖轩，听教务长周培源先生的陈述。他文书咱们，为了顺应国度的建造和发展，政府筹划向苏联聘任大都大师到高等学校讲课，北大筹划聘任18名，其中历史系有世界近当代史和亚洲史各别称，每位应配备专科翻译一东谈主，是以历史系调出我俩去突击学习俄文，要求速成培养俄文四会的大师翻译。

筹划中凡配备大师的各系，都从三年级学生中抽调东谈主员参加培训。学校按专科创办了几许个俄文翻译班，除本校学员外，还有为外地准备聘任苏联大师的大学代培翻译的任务。学校为此干涉了很大的力量，历史专科仅有五东谈主就单开一班，从俄文系三年级同学中抽调张志斌、蔡恺民担任咱们的教师。张、蔡本是我俩同届同学，教学之余，相处得很融洽。张志斌全面负责到结业为止，他身体又高又胖，西服革履，混名“张胖”；蔡恺民梳两个上翘似刷子的小辫，混名“Щётка”（俄语：刷子）；咱们莫得师生辈分的费神，小梁和我径呼他们的混名。另一位俄四的女老师代Щётка教咱们最久，可惜己健忘她的姓名。

俄语翻译班同学合影。左起：诸光明、徐连达、某某、张志斌、周清澍、李祚焮、梁从诫。 （尊府图/图）

进入训练听、说阶段，增多一位俄罗斯女老师教学话。又请原清华历史系的葛邦福教授（Иван Д. Гапанович）用俄文讲历史课，磨真金不怕火咱们的听力。葛教授选苏联的中学历史课本为教材，谨记他讲的第一课是“马克念念和燕妮”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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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专科除我俩外，另有两东谈主来自复旦大学，一东谈主来自武汉大学。复旦派来的诸光明原是俄语系将毕业的学生，基础最佳。我已学大学俄文三年，小梁学了两年，也算基础较好。复旦的徐连达和武大来的李祚焮干脆从未学过俄语。开端20天，连合听课、读原文《联共党史》，要求熟记两千单词，平均每天记一百以上，有的生词对我已不生，是以记起来并不消功。

到了训练听、说阶段，小梁很快就泄露出他的上风。他曾对我说：“我的英语是从小在家入耳多了，日常的话很天然地会听、会说。当今听东谈主说俄语，只如果我学过的，坐窝会昭着是什么意旨真谛，甚而搀杂着个别没学过的生词，我也能猜出来。”而我却苦了，即使是学过的课文，通过别东谈主念出来，根蒂听不出是什么意旨真谛。会话课亦然如斯，会话内容本来熟悉，但听不出老师问的是什么，我也就不知该回答什么。启动训练白话，小梁即能搪塞安定。玄学系和汉文系各调出一东谈主，有时也同咱们一皆上课，他们都是广东东谈主，不会发俄语ц、ч、ш、щ等齿音。小梁是从未到过广东的广东东谈主，熟悉粤语的特色，将一句北京白话“我方炒鸡子”写在黑板上让他们二东谈主念，成果令东谈主笑得捧腹。俩广东同学学俄语因此比我更惨，发音不准，连记生字都有艰苦。

翻译班同学在北海游玩。左起：诸光明、徐连达、李祚焮、梁从诫、周清澍。 （尊府图/图）

翻译班本来筹划暑假期间连续学习，由于学校接到文书，原筹划聘任大师的边界依然缩减，历史系的大师等一年后再说，因此咱们同全校的同学一皆放了暑假。假期中我参加了在天坛举办的国防俱乐部射击磨真金不怕火班，回到学校时，小梁仓猝找到我，说有事同我商量。蓝本是玄学系放学期有苏联大师要来，而蓝本参加翻译班的同学又无力胜任，系主任金岳霖先生想让小梁到玄学系担任翻译。小梁当即示意，如果要调他，但愿同我一皆调，因此急等我回首征求我的意见。我心想如同意调到玄学系当翻译，专科也就得改学玄学，我自知泛泛不善于抽象念念维，不是学玄学的料，因此不同意调走，他也就决定随我留在历史系。

在马列学院

四年级我俩又回到原班学习，开学不久，马列学院聘来了一位苏联大师，任务是为本院历史教研室的教员讲课，由于只消五东谈主听讲，因此室主任胡绳同道接待北大派东谈主去听课。北大历史系辅导考虑到今后仍将聘任苏联大师，不如让我俩到马列学院学习，一面充实业务，一面听听大师的俄语，为畴昔当翻译作念准备。除咱们两个学生外，系里又让教世界近代史的张芝联副教授、亚洲史教研室的李克珍先生一同去专门学习。此外又让陈庆华先生以及九位较年青的教师参加旁听。系里再次解任我俩随班学习的课程，全力干涉马列学院的学习直到毕业。咱们同学只消两年，但一同被调出学习达一年半之久，从同班发展为夙夜共处、同进出共学习的信得过二东谈主“同窗”。

苏联大师尼基甫洛夫同其他苏联大师不同，心知我方用俄语讲课，由翻译机械地转译一次，会成倍地犹豫时刻，不如干脆不讲，而是每周事前将课本印发给人人学习，然后由人人发问题，每周五下昼由大师蚁集解答，在问难释疑的经由中更有益于师生疏通。约三四周又安排课堂商议一次，商议的内容是所学这段历史连合一部联系马列原著（如《路易·波拿巴政变记》《法兰西内战》《国度与改动》等），由他出题，三校（马列学院、中央团校、北大）参加学习者各领一份，每校都要准备悉数问题，而每东谈主又至少准备一题。是以到商议时，每题有三东谈主作念了充分准备，谁先发言即是主讲，其余二东谈主可补充和质疑，其他东谈主再加入商议，大师从中插话启发，商议就深切了。这个商议班不同于以往咱们同学中的课堂商议，北大去的东谈主，只消我俩是学生，李克珍和参加旁听的刘克华、张广达、夏应元等是专攻世界近当代史的教师，张芝联先生照旧世界近代史的讲课教授；马列学院方面，五位教员虽不行与主任胡绳同道比较，但都是有教学涵养的老干部。小梁口才好，反馈快，课堂商议正说明他的长处，很快就顺应了。而我向来拙于言辞，在大庭广众中发言巴巴急急，常常令东谈主不知所云。我选定一种笨办法，从周一收到商议题时，就将关系参考尊府借来，一面阅读，一面按题作文，一篇十来分钟的发言稿，直到礼拜五下昼参加商议前才杀青。临到发言时，我就目不旁视地照稿念，总算应付当年。轮到下次准备，已能提前半天或一天，经年累月，我终于能迟至周五上昼拟几条提纲，到下昼商议时完稿面对世东谈主发言了。

咱们1953年下半年学的是世界近代史，1954年上半年学的是世界当代史，大师的课本先由马列学院里面印行，然后由高教出书社出书。尼基甫洛夫这种活泼的教学方式对咱们是有益的。课程铁心时的面试相当魁岸，选在一间空荡荡的大教室中，上首铺白桌布的桌子后头，除大师外，还危坐着副院长杨献珍。那时的瞻念念，以为北大的老教授都是财富阶层学问分子，学生最珍视的是陈伯达、杨献珍一类的党内表面家。一次杨献珍到北大演讲，不仅在讲演经由中，甚而高下讲台时，人人整体起立以整皆的、历久抑遏的掌声向他致意。没猜度今天监考的东谈主是他，我一时慌了神，本来熟悉的内容竟答不出来。

在校内学习时，凭死记硬背，笔试成绩我胜于小梁，但马列学院这种以商议为主的学习方式立即泄露出他的上风。他曾骄矜地对我说，某个父老曾详情他具备了三个基本要求：一是讲话能抒发明晰；二是写字虽不行评话道何等好，看起来是规定的；三是写出的著述能抒发明晰。据我同他来往的体会，骨子情况远卓绝他对我方的评价，这亦然我深感自感汗颜的。

1954年宇宙第一次投票选举下层东谈主民代表，北京大学历史系师生合影。前排左起：俞旦初、周承恩、梁从诫、郑振香、周清澍、姚义山。后排左起：龙盛运、王文定、杨东谈主楩、宿白、徐如、田祖铭、翦伯赞、皆文颖、周一良、徐连城、殷叙彝、陈慧、李仰松。 （尊府图/图）

到马列学院上课，小梁有自行车，我搭群众汽车不行准时到达，他将私用的车借给我，回家将他父亲一辆入口车取来私用，从此我俩都能骑自行车在校表里同出同进。我由于鞋分歧脚双足磨出鸡眼，进城到协和病院动了手术，返校途中走了一段路，缝合的伤口迸裂，感染了破感冒，双足肿疼不行起床，连上茅厕都靠他背来背去，迄今我仍铭刻他对我的激情。

奉子成亲

凡知梁从诫其名的东谈主，无不知他是建筑学家梁念念成和林徽因之子。他从出身起，父母并没寄但愿他学文科，给他起名“从诫”，即是寄但愿他同父亲一样，奴婢北宋《营造圭臬》的作者李诫，长大后成为建筑家。而将罗致祖父饮冰室主东谈主以著述名世的任务交付给他姐姐，起名为“再冰”。小梁不负父母所望，从小已培养起对建筑学的兴趣，报考大学时，第一志愿是建筑系，由于考分不够，被历史系登第。我印象中他对历史专科并没全身心肠干涉，在行动学习之外的时刻和周末，他正忙于谈恋爱。

他的女一又友周如枚是周培源先生的长女，西语系英语专科的学生，与小梁可谓总角之交拳交 porn，由于常来找他，因此同咱们熟悉也成为一又友。临毕业前的某天，有东谈主文书我，今晚小梁授室，咱们全班都参加。我那时纳闷，我俩成天在一皆应付马列学院的学习，奈何一无所知，况且婚典在田野举行？这是一个蟾光明媚的夜晚，镜春园一处旧亭榭的废地成为婚仪式堂，新郎、新娘并坐在废地中仅有的石长凳上，同学们则围绕着起步当车，混名“孔老二”的孔庆臻充当司仪，晓喻婚典如仪，高声喊谈：“吹打。”我正感奇怪，混名“老八”的王文定不知从那边弄来一架破手风琴，咿咿呀呀地拉起来，天然瞻念，总算能听出是什么曲子。更奇怪的是，参加婚典的东谈主只消同班同学，莫得双方家长和家东谈主，莫得女方一又友，也无所谓洞房。礼毕咱们一皆在蟾光下绕着未名湖游行，走了一圈，他俩让咱们先回，我方留住来再享受湖光月色，深宵小梁仍回到寝室，如枚则回到周家。

我头脑反馈鸠拙，过了好久才觉悟过来，蓝本他们是奉子之命成亲，其后孩子出身，周家在燕南园住所正房后头一滑放杂物的厢房中腾出一间供他们二东谈主和孩子居住。从此，我因同小梁往来也成为周家的常客，咱们临毕业时，小梁向周家建议请同班要好的同学到家中聚餐，周培源先生说：“我家保姆作念的菜不够宴客水平，你得去请金爸（岳霖）的厨师来赞理。”由于取得周先生的相沿，咱们不仅在周家饱餐一顿，况且还见地了金家厨师的时期。

梁从诫之子梁建（后改作鉴）。 （尊府图/图）

不久，他们的女儿梁建（后改作鉴）降生，是一个相当漂亮的孩子，他曾将孩子一张四寸像片送给我，于今仍保存在我的相册中。他还开打趣式地对我吹嘘：“我祖父是广东东谈主，祖母是贵州东谈主，母亲是福建东谈主，孩子的外祖父是江苏东谈主，外婆是东北东谈主，莫得一个同省的，是以我和我的孩子都是优良品种。”

小梁的家庭

小梁的祖父梁启超是近代着名东谈主物，学历史的更是无东谈主不晓，小梁那时念念想上相当改动，连孙中山也不抱敬意，更何况所谓修订主见者，因此很少对我谈梁启超的事。我曾外传梁启超十七岁中举，深得广东乡试主考官、内阁学士、贵州东谈主李端棻鉴赏，将堂妹李蕙仙出嫁给他的艳事，这即是小梁所说的贵州祖母。1955岁首，中华书局重印梁启超的《清代学术概论》和《戊戌政变记》，书局送给家属不少书，他就将两书转送给我。于今仍保存在我的书架上。《清代学术概论》那时我还厚爱读过，其后我从世界史转而学中国史时，这本书中的学问对我颇有裨益。

梁启超不仅在政事和学术上影响宏大，况且还创造出一种“新文学”，“笔锋常带花式”，在五四白话文畅通前曾风靡一时，影响一代东谈主，其中就有在师范学校上学的毛泽东。因此据小梁说：梁念念成先生初度面见毛主席时，主席当先就提到他的父亲，按旧习尚讳称其名，而是名称其号“梁任公”。

小梁同我谈得最多的是他父母。约莫在咱们大学毕业前后，梁念念成先生因病住颐和园休养，有时在户外画图写生，咱们去游水时遭遇就向前打呼唤。林徽因先生我只随他去清华园家中见过一次，她见地炯炯有神，但因体魄不好，面容清瘦，颇显病容。她性情活泼，讲话很温情，莫得难以接近的嗅觉。一次小梁从家里回校，说他妈今天突出欢畅，对他嚷：“梁从诫，我最近收到很多稿费，我要请你的客！”我从来没外传母亲有请女儿吃饭一说，他们的家庭关系可能受西方的生存方式影响，已十足莫得中国东谈主传统的老少有序的靡烂，绝不护讳。

梁念念成给咱们作陈述

小梁从小已懂得父母对他的祈望，对建筑有深厚兴趣，尤其是梁念念成先生宣传城市建造应保存民族历史遗产、当代建筑民族化等主张，他都娴熟于胸，并随时向咱们宣传、解释。

有一次他我方将父亲请来为我班同学作了一次陈述，内容是现时北京城市建筑中存在争论的三个问题。梁先生对面对的矛盾都建议了惩办的办法，况且将自绘的遐想有打算张贴出来进行诠释。

其一是保护北京城墙，主张吊销的意义是城墙妨碍交通，他说可通过在城门双方开豁口傍边通行的办法惩办，并建议城墙应由政府调和经管和拓荒利用，将城墙上头承接起来，建成一个环绕全城的城墙公园，不仅为市民开辟了失业行止，况且是世界上特有的城市胜景。

其二是保护东西四牌坊，所谓“东四”“西四”，即是在十字路当华夏有面向四方的形如口字的四个牌坊，这是一种零碎的古建面容，亦然市内一谈亮丽的表象。然而因当代交通发展，四个牌坊竖在十字路中央，例必妨碍车辆通行，故市政府准备吊销。他也遐想了一个惩办有打算，四个牌坊原样不动，而是将十字路四角铺面吊销，在四角各建一条与牌坊立场相等的路边走廊，走廊后再建相通民族立场的铺面，车走四牌坊和走廊当中新开辟的环形马路，四个牌坊变成街心公园中的一景，并不影响交通。

其三是那时备受申斥的中国传统建筑“大屋顶”。有东谈主说：高层建筑搞个大屋顶，不才面根蒂看不见，十足是糜掷。他展示一幅他遐想的高二三十层的楼房，他将全楼分红三截，每一截从楼内伸出一个裙边似的屋檐，屋顶也不是全部粉饰，仅仅伸出形似屋顶的屋檐。是以他宣称当代建筑高堂大厦相通能选定民族面容，也能节俭。

小梁更珍视姆妈林徽因

小梁在谈吐中，似乎更珍视姆妈林徽因。他以母亲是国内罕有的女建筑学家而骄矜，并向我先容她的事业。抗战前夜他父母同去五台山历练，由于他妈是天生的远视眼，在佛光寺远瞭望到梁上有笔迹，因此才设法爬上去稽察，认出是唐代的题记，从而发现了我国最迂腐的一座唐朝木结构建筑。天坛的祈年殿，是天子祭天的场地，古东谈主珍视天然，天是至高无上的，他妈曾到上头历练过。这对女东谈主来说，在旧社会是不可设想的，因此她很自得，自刻一私章“曾登祈年殿顶”。新中国设立之初，他母亲参加国徽遐想，亦然小梁引为骄矜的事。当年才17岁的梁从诫背着父母也遐想了一幅国旗图案应征。他的遐想从宇宙应征的2992份有打算中被挑出，动作最终候选的38个有打算之一。那时这38个有打算曾编印成集，他还一直保存着。

梁念念成与林徽因在天坛祈年殿屋顶。 （尊府图/图）

可能是因为新中国设立初期把眉月派说得很臭，小梁很少说起动作文学家的林徽因，甚而对同学们说她是“贪污的眉月派诗东谈主”。关联词在我俩专攻世界史时，小梁大夸其母的世界史学问怎样丰富，以为咱们的世界史学问比她还差得远。他屡次向我先容上世纪30年代梁家的沙龙，力推他母亲是主角，大都男士围绕着恭听。来的来宾有两类，一类是钱端升、陶孟和、张奚若等政事学学者，谈话内容多与政局关系，有谁荣升、有谁下台之类；一类是金岳霖等不问政事的东谈主，谈话的内容属另一类。他还用讥笑的口气说他父亲，俄顷在这一堆东谈主入耳听，俄顷又跑到另一堆东谈主入耳听，尤其是那些东谈主谈政局内幕，他又不懂，仍傻呼呼地在旁恭听。

林徽因的爱情故事

电影《东谈主间四月天》的上映，所谓徐志摩和林徽因的爱情喧嚣一时，确凿如梁从诫评述的那样熟谙捏造，本来是姆妈写给爱子的诗竟变成了爱情诗。早年林徽因在英国意识徐志摩时，照旧十五六岁的小孩，而徐则是有妇之夫。林归国后，很快就同总角之交的梁念念成要好了。小梁并不护讳谈他父母的爱情故事，他在清华上大学时，看校门的老工友曾对他说：当年梁念念成在清华读书时，林徽因住城内，“你爸每到沐日就骑着辆汽驴子（摩托车）进城找你妈去了。”小梁还见笑他父亲，头次到林家等候会见时，尽然在客厅头下脚上地拿大顶。

至于徐志摩，他说徐也曾确有给他母亲不时写信的事，况且那些信就由他保藏着，母亲死一火后才被他烧掉。他以为，徐志摩把他母亲诗化了，他爱的是诗化了的林徽因；而林徽因仅仅观赏徐志摩的诗，并莫得爱徐志摩这个东谈主。他们两东谈主并无什么恋爱故事。1931年11月，徐志摩搭乘邮政飞机由南京北上，准备参加当晚林徽因在北平举办的中国建筑艺术演讲会，因空难丧生，社会上更因此渲染他们有所谓爱情故事。

老清华东谈主都熟知该校元老“三孙”（金岳霖—龙荪、陈岱孙、叶企孙）终身不娶的故事，我即是听小梁告给我的，前二东谈主的爱情故事还触及他的母亲和岳母，他并不否定和护讳。由于媒体和文艺界不熟悉这些学界紧要东谈主物，只知谈一些作者、诗东谈主，是以就热衷于炒作徐志摩那些子虚虚假的事。其确凿林徽因婚后，徐志摩仅仅她的一又友，亦然梁念念成的一又友。我听东谈主说，在徐骤一火数十年后，梁念念成一次夜间路过沪杭铁路的硖石站，想起已来到徐志摩的家乡，还额外下车在站台上遥致祷念之情。

金岳霖规劝梁念念成续娶

金岳霖先生与他家的关系却是小梁主动向我先容的。金老曾与林徽因有过情愫纠葛，小梁也不否定。报刊上有东谈主提到小梁称金老为金爸似乎另有寓意，骨子上，老清华教授们的孩子，对父老不称伯伯叔叔，而是称某爸，如称金岳霖为金爸，周培源为周爸，陈岱孙为陈爸等等。金岳霖与他父母的关系并没因此发生隔膜，而是毕生光明廉正来往的好友。在他母亲和父亲死一火后，金岳老与梁家的友谊一直保管到死一火为止。

1955年林徽因死一火后不久，小梁告诉我：他父亲又要续娶了。蓝本梁念念成在颐和园养痾时，城里有一群初中少先队员到颐和园过队日，在园中看到他在画图，得知他是着名的建筑学家梁念念成后，出于青少年对科学家的珍视，他们也不再游园，而是围着他访谈。尔后，一位较大的女孩常来探望他，不仅冉冉熟悉，况且产生花式并应允嫁给他。金老得知，将小梁找来见知此事，并建议他的观念。当先应判辨父亲，老年东谈主也需要一个老伴；但他不行与这位女孩授室。因此金老建议小梁和姐姐带着孩子回家去规劝父亲，如果不行，再由他切身出马。此事经小梁姐弟规劝作遣散。

梁家的亲戚们

北大校园中还有不少梁家东谈主或支属，他们的关系也大不同于传统社会的亲戚。他最亲密的父老是小姑母梁念念庄，时任北大藏书楼副馆长，咱们去马列学院上课必出西校门，路上常碰见她。先是他高喊：“梁念念庄同道，你好！”接着姑妈恢复：“梁从诫同道，你好！”他们家东谈主之间已透顶改动，互称同道，不分老少，绝不护讳，我在旁忍俊不禁。他的叔父中国科学院考古所副长处梁念念永死一火后，他的婶母在北大历史系尊府室负责编《中国史学论文索引》。玄学系的教授和生物系的教师中有名字与他祖父和父亲同辈的东谈主，得知是他的叔祖父梁启雄和堂姑。

一次同学们聚在一皆谈天，他对咱们大学同班又同是世界史研究生的皆文颖开打趣，名称她“大表嫂”，我只外传皆文颖正同农科院一位姓周的谈恋爱，却没猜度是他大姑母梁念念顺之子。梁念念顺是中国最早留学日本的学问女性，中央文史馆设立地，她与康同璧以康梁后东谈主和才女的身份同期被聘为馆员。1957年9月初，皆文颖授室，婚典在俄文楼小会堂魁岸举行，我才初见这位姿首慎重的老内助。恰是在这晚，我见到新调来的党委布告陆平。周一良先生也出席了婚典，就在此婚典上向我晓喻调往内蒙古大学责任。

对梁家念念想影响甚大的一件事

小梁从小就泄露出能说惯道的才能，他曾对我说起在燕京大学附中时的故事，由于他那一届高中停办，准备将他们转入城内中学，学校举行欢送会，代表留校同学致欢送辞的是下一班的张研彬，也即是咱们其后的大学同班张磊。他们对校长发火，想趁离校之机发泄，在张磊致辞铁心，晓喻一项蓝本莫得的议程——被欢送的同学代表梁从诫讲话，并事前和同学们约好，当他讲到讥诮和报复学校辅导时就作念某种手势，同学们立即热烈饱读掌。小梁此次开顽笑使燕大附中的辅导猝不足防，弄得相当狼狈，但他在同学中却成为受珍视的偶象，据说粉丝中就有其后的夫东谈主方晶。

当解放军包围北京城时已进入西郊，曾派东谈主到清华园梁家，要求梁念念成先生在舆图上标示应该保护的名胜，以免必须攻城时遭到龙套。这事对梁家念念想影响甚大，从此他们强项地拥护共产党。小梁在中学加入了新民主主见后生团的前身中国民主后生同盟（简称民青），因此他是新中国设立前的老改动，新中国设立后就转为新民主主见后生团聚合。他曾骄矜地对我说：1949年建国大典，是由他担任勾通，引颈着中学生的洋饱读洋号乐队通过天安门。

毕业留校

初入清华历史系，他是独一的聚合，出任文、史、哲三系的团支部布告，院系调遣后我班的团支部和文科研究生总支布告都是他先容入团的。关联词他转入北大后，由于他常常矛头毕露而不喜未可厚非，再也没担任过干部。

当年咱们大学毕业全由国度分拨，根蒂无所谓解放弃取或自谋做事。全校毕业生蚁集行政楼会堂，由高教部概括耕种司司长逐小数名晓喻责任地点和单元，然后就各奔远景。

凭证国度筹划，仍准备从苏联聘任关系世界近当代史和亚洲史的两个大师，派往北大历史系培养研究生。系里仍按原筹划让我俩一面学习一面准备担任翻译，因此他定为世界史研究生，我定为亚洲史研究生。入学数周后，高教部取消了历史系聘任苏联大师的筹划，研究生改由本校教授指导。

历史系研究生有留校的十二东谈主，从外校分拨来四东谈主，加上外校派来进修的七八东谈主，单独设立研究生班和团支部，二十多东谈主生存学习在一皆，其乐融融地渡过了后生期间最巧妙的时光。

研究生阶段咱们已分在不同专科，学习业务上很少磋议，只消一门文史两系研究生的共同政事表面课——玄学，由玄学系汪子嵩先生老师。汪先生以为咱们在本科已学过这门课程，因此他决定以讲课为辅，选定以读原著为主的方式。头一年学唯物论，读列宁的《唯物主见和涵养批判主见》，每周集体商议一次，要求磋议骨子，小梁天然成为课堂商议发言的主力。

批判胡适和顾颉刚

1955年开展批判胡适、胡风畅通，研究生同学集体商议时，小梁活学活用列宁的《唯物主见和涵养批判主见》，将它用在批判胡适上。人人以为他的发言可以，推举他到中科院召开的“胡适历史瞻念点批判第一次商议会”上宣讲，取得主办会议的刘大年同道的观赏，当行将他的发言稿要来放在他负责剪辑的《历史研究》发表。(《胡适不是研究历史而是在误会历史》，《历史研究》1955年第三期）小梁将抽印本送给我，还卖弄细腻，记时为“岁次乙未孟秋月”，弃取仿古面容；地点则用我俩巧合从北大西校门发现的门牌“篓斗桥一号”，就用上这个谁也没外传过的地名“篓斗桥”代替北大。

梁从诫批判胡适的论文抽印本。 （尊府图/图）

此次会上发言的年青东谈主除小梁外，还有咱们同班留校当助教的王承祒，他们的言辞浓烈，除了批判对象胡适外，也带领到与会的顾颉刚先生。频年出书的顾颉刚先生3月5日的日志，提到他作了题为《考证学的反封建性》的发言后，成果导致“与会者闻之大哗”，“群起而攻之”。这些“大哗”者即是咱们这批北大研究生和助教，就地闹得顾先生相当纳闷和垂危，刘大年同道马上去进行安危。追忆起来那时确凿是“左”得愚蠢和好笑。梁从诫等东谈主的论文发表后，7月16日顾颉刚日志又记：“读《历史研究》中范文澜、蔡好意思彪、梁从诫三文，渠等批判胡适，均联及余，为之不快。”

研究生期间的集体生存

每逢夏日，历史系的研究生、后生教师和进修教师常到颐和园游水，启动是在十七孔桥侧的指定游水区，接着会游的来往在排云殿和龙王庙之间横渡，其后从东堤的知春亭纵渡到西堤的玉带桥。久之酿成咱们共同谨慎的集体行为。

大学期间人人都很穷，有时玩得欢畅也买点零食，常常是小梁吵着让有钱的华裔阿兑（吴乾兑）宴客。因此有同学讥笑他一毛不拔，其实我知谈小梁父母天然工资高，但对孩子并不娇生惯养，家里每月只给他5元零用钱，他我方生存上照旧很省俭的。小梁曾对我说起，上世纪三十年代在东总布巷子所谓“林徽因的沙龙”期间他家过着雷同贵族的生存，然而七七事变前他还不足五岁，能记起的只消内迁昆明和四川李庄的忙绿生存。他父母在昆明还偶因生存窘态摆过地摊卖旧衣物。

梁从诫与研究生同学游水。前排左起：戴学稷、梁从诫、吴乾兑、周怡天、胡永树、张磊。后排左起：曾醒时、王文定、刘克华、何玉畴、赵清。 （尊府图/图）

他也提到，在那时的教授中，只消独身的金岳霖先生没受过苦。回北京后，家中不仅聘任时期高的厨师，周末还进城试吃着名餐馆多样好意思食。有一次，他自得地给我说起当日在城里试吃了高档饭菜，说穿了仅是一顿三东谈主便饭。主东谈主是金岳霖和邓以蛰先生（玄学教授，邓稼先之父），小梁是被金爸偶遇临时拉上的，地点是西四同和居，那时照旧私营。他们落座，伴计摆上碗筷后，店雇主从远方看到来了熟客，仓猝赶过来叫伴计撤换成高档餐具，并代替伴计切身招待。他对二位稀客躬身问好，既不称教授、博士，也无用官称院长、主任之类，而是称金五爷、邓七爷。他也不递上菜单，熟知这二位要吃的不是厨房常备菜，就径直问要点什么，以便派东谈主临时出门采买关系食材。三东谈主就餐菜并未几，小梁宣称屡见不鲜，只谨记一菜名翡翠羹，名义是一幅太极图，两条鱼两种脸色，各有鱼眼，虽是羹，却能作念到浊泾清渭，互不越界浸透。

研究生阶段咱们住在一皆，学习时刻之外，或聚在寝室中阔步高谈，按四川话叫作念摆龙门阵，人人输攻墨守，内容相当精彩，其中小梁天然是主角。龙门阵还摆出了名气，也蛊惑年青的独身助教和下几届研究生参加。

咱们周末常一同集体出外野游，或去苏联展览馆（今北京展览馆）看电影。这时咱们每月有津贴，生存不像大学期间那么窘态了，集体出游时费钱不分相互。

我与小梁的通讯

由于北大历史系蓝本聘任苏联大师的筹划取消，而耕种部（那时只管师范院校和中小学，其余高等学校另设高教部经管）却为东北师大请来一位苏联的亚洲史大师，1955年秋，咱们四个亚洲史研究生被派往长春东北师大随苏联大师进修。

世界近当代史六个研究生又分为近代和当代两个专科，小梁等二东谈主专攻当代。在长春的两年中，我俩仍无为通讯，他不时地向我通报学校的音讯和他的念念想、学习情况。我翻出仅存一封某月二十三日晚给我的信，长达四大张，相当意旨真谛意旨真谛，摘引其中几句：

“那边有后生聚合，那边就会有茂盛的朝气，爽朗的歌声！对吗?”

这是因为，我在给他的信中说起，到东北师大后感到不顺应，这是他对我的荧惑。接着他又向我陈说念念想，搜检我方。

“想起从前品评别东谈主和肃反畅通时那次人人对我的品评，十分忸抓。”“我从未有一日曾健无私应该擢升觉悟，应该为我的最高梦想而努力这件事。”

同学间的普通通讯，出现这类文句，那么遑急要求朝上，那么改动，可能让今天的东谈主无法判辨，这如实是那时后生的念念想面庞，十足出自真情，如今隔世之感。

另一部分是告诉我学习上的情况，他自定的课题是：①前帝国主见时期好意思国的一般历史；②帝国主见论(列宁)；③一次战后至希特勒上台时期德国军国主见的回生；④好意思帝国主见论；等等。世界当代史是一门新学科，不似世界近代史有杨东谈主楩等老教授指导，当代史只消新调来的王立先生，他向我悔恨“莫得东谈主娴熟地指导”，天然他自称“我老是和他（王立）商量的，王立似乎对我的学习问题不感兴趣，也提不出意见”。我猜度王立先生新来，不敢以导师自居，故小梁向他陈说我方学习的能力和要点时，只推托说让他我方试试。因此他信中诉说“真感苦恼”。

咱们区分不久，外传社交学院请来一位世界当代史苏联大师杜宾斯基，经学校磋议，小梁等二东谈主被派往社交学院跟苏联大师学习。

再次汇集

1956年暑假，我回到北大，将咱们的研究生集体视为故土，仍住在蓝本的寝室里。咱们碰头后相互陈说一年来的生存和学习情况。小梁告我说，他将好意思国动作学习要点，已读了不少原始尊府，准备研究罗斯福新政。

这时小梁的内助周如枚终了业分拨到中国对外友协，一位好意思国共产党中央委员来中国拜谒，由对外友协招待，派周如枚担任翻译。小梁为了写好论文，自告努力代替如枚充当翻译和导游，每天作陪这个好意思国东谈主去北京的街头巷尾游逛，一面借机向他请示关系罗斯福新政的问题，一面也践诺一次莫得愚弄过的英语白话，他还自得地向我谈到从这个好意思国东谈主处取得的成绩。可惜那时畅通不时，他的研究没连续下去，毕业论文没写就分拨责任了。

这年暑假，由小梁发起，有杜经国、胡永树和我，一皆前去潭柘寺旅游。解放后梵刹依然过改造，年青的梵衲自谋做事，或派往门头沟当煤矿工东谈主，只消一位老衲尚留寺中。他向咱们展示一张朱德同道接见宇宙释教学议东谈主士的合照，还应咱们的肯求，赠写四句七言的偈语。